——欠债的绣鞋,要用恩情与爱情来还。
七月十四子时,水桥镇外,奈何桥头。
雾像稠米汤,月亮被云咬得只剩一把弯钩。青灯一盏,幽幽亮在桥栏,灯下摆着一双三寸金莲,绣面鸳鸯,鞋尖缀着一滴血珠。
灯后坐着个银发老妪,自称孟姑,嗓音像秋夜风:“谁穿上,谁就得替鞋里那位走一遭黄泉。”
行人皆远避,唯有跛脚绣娘柳小鸾,拄着竹杖,一瘸一拐停在摊前。
“姑娘,脚痛吗?”
“痛,但更痛的是被人退婚。”
小鸾扯开嘴角苦笑——昨日,未婚夫嫌她跛,把庚帖丢进河。
鞋里藏魂。
夜半,小鸾在绣楼挑灯补鞋,忽听鞋底有人低唤:“阿鸾,我是沈三郎。”
三年前,书生沈三郎为救落水同窗,溺亡于桥下,尸骨无存,只剩一缕执念。
“我娘哭瞎了眼,夜夜桥头点灯。你若肯替我回阳半刻,让我给娘磕个头,我便把命债还你。”
小鸾指尖一颤,红线刺破指腹,血珠滚在鸳鸯眼上,像给它点了睛。
第二日,沈母摸索着来敲绣楼门。
她一只眼已盲,另一只也蒙着白翳,却准确握住小鸾的手:“孩子,二十年前,洪水里我救过一个女婴,是你。”
当年沈母剪下小鸾一缕胎发,编成灯芯,如今青灯里的火,烧的正是那缕发。
“三郎的魂困在鞋里,我走不动奈何桥,只能求你。”
她从怀里摸出一根“回阳针”,针尾刻着小小“鸾”字:“当年绣你襁褓的针,今日救你的命。”
中元夜,鼓乐远停,纸灰漫天。
小鸾穿上绣鞋,跛脚顿时生风。可她每走一步,脚边便生出一朵血色莲花,莲心映出沈三郎的影子——青衫、折扇、眉眼温润。
桥头白无常铜铃大作:“时辰到,替身来!”
锁链响处,竟是小鸾的亲弟弟阿豆——当年被沈三郎救起,如今命数该终。
阿豆懵懂,被莲香引着往桥那头走。
小鸾泪如雨,举剪要剪鞋面。
沈三郎却跪下:“莫剪!我救你弟,你救我娘,一命抵一命,恩情两清。”
阿谷突然冲来——老谷倌的独子,也是小鸾青梅竹马的木匠。
阿谷左手缺了半截小指,那是儿时为她挡风车留下的缺口。
他夺过小鸾剪刀,一刀割在自己心口:“债是我的,命也是我的!”
血溅绣鞋,鞋面鸳鸯忽地化金,红线一分为二:
一条缠住阿谷小指,一条缠住小鸾指尖,打了个死结,再也解不开。
回阳针在灯芯上一点,青灯爆出一团金光。
沈三郎的魂影自鞋里走出,朝沈母拜倒:“娘,孩儿回来了。”
沈母盲眼复明,泪落成雨,雨点落在魂影上,化作点点萤火,飞散成风。
沈三郎最后看了一眼小鸾与阿谷,笑如少年:“红线已牵,来生再见。”
魂随风去,绣鞋自燃,化作一双并蒂莲,落在沈母掌心。
一年后,处暑又至。
老风车被漆成朱红,风叶上挂铜铃,叮叮当当像喜鹊报喜。
阿谷用那截断指雕成“稻心戒指”,正好嵌进小鸾掌心的月牙疤。
沈母认小鸾为义女,合开“恩绣坊”,专替亡魂绣鞋传话,也替活人牵红线。 每年中元夜,桥头青灯再亮,灯影里总映出三人并肩的影子:
沈母、小鸾、阿谷——
一个点灯报恩,一个还魂偿债,一个守爱终身。
——完——